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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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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他回過頭來細看齊雲,慢慢地面孔上又浮起促狹和狡黠的笑意。他點點頭,整理了一下衣服,又一屁股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大喇喇地說:

“齊老師,你要是能把春生帶回來,我就服你,我就不走!”

齊雲咬著牙:“好,你等著!”

她轉頭朝外走,懷著風蕭蕭兮易水寒一般的悲壯。背後是犇娃的目光,還有七七八八其他孩子的目光,或錯愕、或懷疑、或期待、或嘲諷,每一道她都感覺得到。她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在臨出教室門前,轉過來對孩子們說:

“我去帶春生來,你們先在班上好好上自習!如果回來讓我發現你們不好好上自習,老師……老師我可就要生氣了!”

齊雲鼓足了全部的氣勢,卻猛然沖出來這麽一句毫無份量的話,她無地自容,簡直不敢靜心去回想,只好一扭頭,逃兵似地一頭紮進慘白的明晃晃的日光裏。

春生家不住在村民們集夥蓋房的地方,而是在山邊的一孔破舊的窯洞裏,齊雲看著他家的這孔窯硬是被幾根粗壯的樹枝撐著,否則陰天下雨只怕會要塌倒下來,不由地有些心驚。待走進那孔家徒四壁的土窯,齊雲突然覺得有些話梗在了心裏,幾乎想轉身逃出門去。

春生媽媽腿腳不好,見齊雲進來也仍木然地躺在床上,沒有出聲招呼,臉上也沒什麽表情。

齊雲感到一陣難堪,歉然地站住,勉強笑道:

“春生媽,春生在不在家?”

“不在。”

生硬地說完一句,春生媽又恢覆了沈默,窯裏的寂靜更如同凝固了一般。齊雲只要一走神,就會覺得自己面前臥著的這不是個活生生的女人,而只是一尊木雕泥塑。

齊雲絞著手,不甘心地問:“那……春生去哪了?”

“不知道。”

春生媽仍然冷冷地說。齊雲有些生氣,盯著春生媽的眼睛,希望能喚醒一些她對孩子的內疚感。可是春生媽眼皮向上一翻,木然地闔住,便再也不肯睜開。

齊雲無奈,知道再在這裏努力也是徒勞,她道一聲別,也不知道對方聽見了沒有,便轉身走出了窯洞,外面的冬天蕭條枯槁,可從這孔窯洞裏鉆出來,外面畢竟比窯洞裏敞亮。齊雲不知道到哪裏能找到春生,可是她更知道絕不能就現在這樣地回到教室裏去,那樣子犇娃不鬧翻了天才怪!她必須得想出個辦法來。

從目前的情形看,找校長幫助解決似乎是性價比最高的辦法,可惜齊雲偏偏不想老是依靠校長。齊雲邊走邊思索,既然春生同桌說春生媽讓他去放牛,那應該就在村頭不遠的山坡上,那片山坡地勢平緩、野草資源比較豐富,即使現在是冬天了,也還有不少幹枯的野草,通常是村裏孩子放羊割草的不二之選……嗯!沒錯,就到那裏找春生,找到了就把他拉回教室,她就不信一個孩子能拗得過她。既然春生媽媽可以使蠻的,那她齊雲老師也可以使蠻的,反正都是為了春生的未來,春生和他媽媽將來會懂!

齊雲一走到那片枯草稀稀拉拉隨風招搖的山地,就看到春生牽著一頭老黃牛的落寞的小身影,果然在這裏!齊雲心裏一陣生氣,十多歲的年紀,時光大好,不到教室裏讀書,卻跑到這兒來放牛!想到這裏齊雲心頭便湧上一股勇氣和師道尊嚴,幾步搶上前去,不由分說奪過春生手裏的繩子用力丟在地下,揪住春生的衣領就向教室的方向走。

春生被齊雲拉得磕磕絆絆,連連求告:“齊老師,齊老師,我……自己走……”

身後的老黃牛“哞”地長叫了一聲,齊雲聽得一個激靈,背上冒出絲絲涼氣。

根據她在農村的幾次“鬥爭經驗”證明,齊雲每次和學生的“戰爭”,最後總會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落敗,比如馬蜂、比如菜青蟲、比如水塘……而這次會是什麽?難道是老黃牛?

剎那之間齊雲心裏就轉了十七八個念頭,聽說牛最忌諱紅色,看到這個顏色就會情緒激動上前頂人,不過齊雲今天穿的是一件淡淡的豆綠色的羽絨服,應該不在老黃牛有意見的顏色範圍之內。可春生家的這頭牛會不會偏偏就討厭豆綠色?或者是它對顏色沒有特別癖好、倒是最討厭有人揪它家小主人的脖領?想到這裏齊雲出了一頭冷汗,忍不住放了手,心虛地回頭觀察這頭叫聲頗具威力的老黃牛。

沒想到身後的老黃牛只是靜靜地望著春生,一雙蒼老而溫順的眼睛竟然透出某種了悟世情的通透,看到這樣的眼睛齊雲心頭一緊,聽說印度人把牛奉為神,印度的婆羅門教認為牛能通靈,以前聽到這個說法齊雲只覺得是無稽之談,可是今天看到春生家的老黃牛,卻不知不覺地有點相信,至少她就莫名其妙地覺得這頭牛是可以和人進行思想交流的。

齊雲冷丁一放手,春生一個趔趄,好容易站穩了,卻連忙對齊雲道歉。

“齊老師,我……對不起您,我不該不去上課……我這就跟您回教室。”春生規規矩矩地給齊雲鞠了個躬,又轉過身去為難地看了老黃牛一眼,喚它,“老黃……”

老黃牛極其溫順愛憐地看著春生,仰著頭“哞”地叫了一聲,竟然自己轉過頭,默默地向春生家的方向走去。

齊雲目瞪口呆,和春生一道目送著那頭被稱為老黃的黃牛。片刻之後,只聽春生說了句:“齊老師,咱們走吧。”

齊雲才回過神來,用手指著老黃拖著根放牛繩慢慢遠去的背影,張口結舌地問:

“可是……牛咋辦?”

春生溫和的聲音中透出一點淡淡的驕傲:“老黃自己能找回家去,不要緊的。”

齊雲緊緊攥著拳頭站在原地,直到老黃的背影漸漸在地平線上變成一個小點兒,最終消失。齊雲在心裏說:謝謝你啊,老黃。

春生事件後齊雲放任自己采用了某種比較“卑劣”的作法:每天去教課時兜裏都揣上一把糖,凡是來上課的孩子都發一粒,讓他們嘗嘗齊老師的“甜頭兒”。這些水果糖都是來支教之前從批發市場批發的,很便宜,齊雲帶了很多。原本打算初來的時候分給全校的學生做見面禮,可是洪箭送她來的路上特別囑咐了絕對不可以這樣做,因為老師一來就發糖,一會混淆了學習和吃零食之間的界限,二則有可能成為一種汙辱學生人格的施舍行為。齊雲聽了洪箭的話,計劃將這些糖留到過年時送給大家。可現在情非得已,只得使上了這種怎麽想也會被從前的自己所嚴重鄙視的招式——她齊雲老師講的課還吸引不住學生?要靠區區八塊錢一斤的水果硬糖來為她聚人氣、拉選票?簡直是豈有此理!

可惜的是,事實還真就如冬天的暴風雪一般嚴酷,她齊雲老師講的課,其吸引力顯然比不上八塊錢一斤的糖。一個突出的指標就是:自從她開始發糖後,班裏的學生們無論是出勤的數量還是殷切期盼的程度,都大大超過了以往,這種殷切期盼使齊雲感到深深的挫敗。

挫敗歸挫敗,如果日子就真能這樣繼續下去倒也不失為一件不錯的事。可是現實永遠比想象殘酷,很快齊雲就發現她憑水果硬糖建立起的威信在某一天上課前一落千丈,而導致這種落差的直接原因就是:學生們兜裏出現了更好吃的大白兔奶糖!

是玉琴把這個秘密告訴齊雲的。玉琴非常鄭重地伸出一只手,攤開掌心稍微露了一下那顆用油紙包得整整齊齊的大白兔奶糖,然後趕緊合攏掌心,仿佛只要多暴露在日光下一會兒,大白兔奶糖就會化掉,或者憑空消失似的。

齊雲緊緊蹙眉,她很為自己感到羞愧,因為她看到大白兔奶糖時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老師我箱裏還有幾袋巧克力!可是她馬上醒悟過來如此攀比嚴重地背離了做這件事的初衷,於是馬上轉而認真思考對策。

想出對策的第一步自然是查清楚向她挑釁的是何許人,不過這件事根本不能算做一個謎。齊雲在剛上完一節課剩下的3分鐘講話時,剛拐彎抹角地提了一下這些大白兔奶糖,肇事者犇娃立刻站起來,臉上帶著他招牌的懶洋洋又狡黠的笑意。

“我爹和我媽都在深圳打工,這糖是他們從深圳帶回來的,深圳的糖就是比你給的糖好吃,齊老師,你也沒吃過吧?我給你一顆。”

犇娃走上講臺,把一顆用油紙包著的奶糖直往齊雲的鼻子底下送,齊雲被他晃得心煩意亂,使勁忍住要把這只小手推開的欲望,盡可能平靜地對他說:

“你爹你媽對你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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